百度十八年:李彦宏的身心进退
在远处稍微看一看,这个公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个市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们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2017 年 1 月 15 日,李彦宏在极客公园创新大会上,被问到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最近在忙什么?」
他回答:「找人」。
在他上台前,微软执行副总裁沈向洋冲他挤眉弄眼。李彦宏知道,陆奇当天到达北京的消息已经走漏。散会后,他特意给沈向洋发了条信息,让他知道了也别声张,因为百度还没宣布。
两天后,百度正式对外宣布,陆奇担任百度集团总裁兼首席运营官,主要负责产品、技术、销售及市场运营,向 CEO 李彦宏直接汇报。
李彦宏在 2018 年极客公园创新大会上接受张鹏采访
一年过去,当李彦宏在 2018 年的极客公园创新大会现场说起这段往事时,心态放松。百度在过去一年的表现,证明李彦宏「找对了人」。
如今,百度股价回升到了 2015 年以来的最高水平,市值保持在 800 亿美元以上(去年一度突破 900 亿美元)。
资本市场反馈的背后,是百度业务在正确轨道上的稳步前进。信息流业务的爆发,让它在搜索之外找到了新的营收增长点;倾力发展的 AI 战略则推高了它在未来的商业想象空间——前两天,李彦宏因百度的 AI 战略成为登上《TIME》封面的首位中国互联网企业家。
李彦宏曾说「职业经理人管理公司都一般」,但他认为陆奇是「不把自己当职业经理人」的最好诠释。在李彦宏看来,陆奇把百度当成了自己的事业,踏实又极富激情的工作作风给百度带来了积极的影响。
陆奇的到来,把李彦宏从具体事务中解放出来。过去一年,直接向李彦宏汇报的高管从十几个变为六七个,这让他能够不再如前几年一般亲自上阵、冲锋在前,让李彦宏能够「在远处稍微看一看,这个公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个市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们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2017 年,百度更改了自己的公司使命,从「让人们最平等便捷地获取信息找到所求」变为「用科技让复杂的世界更简单」。李彦宏解释,新使命包含了旧使命,又比旧使命的范围大了很多,体现了 AI 将对世界带来的改变。
他相信 AI 是百度的未来,但说话又习惯留有余地。他从没说过「All in AI」几个词,是不希望外界误解百度只做 AI 一件事。事实上,百度依旧会花很多精力去发展搜索等其他业务,AI 则是推动这些业务往前发展的底层驱动力。
他解释「用科技让复杂的世界更简单」:「现在我们觉得习以为常的事,以后可能会觉得很别扭。如果 AI 能够识别你是谁,为什么还要拿着身份证和护照才能旅行?还有排队、等车都不应该,机器能把这些事情给你做好。」
他对未来的期许是,「每个人将来都应该有一个机器助手,所有纷繁复杂的事情都应该机器来做,人做简单的、让人高兴、欢乐的事情。」
他说:「希望通过我们这代人的努力,让下一代人的生活比我们的更简单」。
以下是百度创始人李彦宏在 2018 极客公园创新大会上的访谈实录(经过极客公园编辑):
十八年前的百度
张鹏:这是我们找到的一张老照片,2000 年的时候,那时候还在北大资源宾馆。你还记得当时第一次见媒体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李彦宏:第一次见媒体,我觉得比较尴尬,那个时候我们讲的东西是纯技术的东西,大多数人都不太听得懂,而且那个时候的百度,也不像现在这么有名,它的商业模式是向其他的门户网站提供技术,并不是面向终端消费者,解释起来确实比较难一点。
但是,我觉得我还是低估了解释的难度。因为我以前在硅谷做搜索的话,我觉得每一个人都应该理解搜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到中国一解释,大家要么就是听不懂,要么就是觉得搜索引擎还有什么好做的?所有的门户网站都已经有搜索了,你怎么又做了一个搜索引擎?很多人不太理解。
张鹏:我坦白,我参加了那个沟通活动,但我确实没有写稿。
过去四次李彦宏在极客公园创新大会上所探讨的话题
李彦宏:十八年后百度做到这么大,我也没有想到。
张鹏:极客公园过去 8 届的创新大会,你来了 5 届,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在移动互联网转型的那些年头,你更像是带兵冲锋,要横刀立马,往前去战斗,包括当年提的狼性。今年的状态给我感觉有点羽扇纶巾,跟原来的感觉不一样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心态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李彦宏:你要这么说,可能真的是有一些变化吧,移动互联网刚刚到来的时候,我们等于说是被冲了一下子,觉得有点脚跟站不稳的样子,必须得把移动互联网拿下,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们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警惕,保持战斗力,才能够在市场上生存下来。
但是 AI 时代的到来,确实相对从容一点。因为我们大概从六七年前开始,就在 AI 的技术市场方面开始布局,甚至于如果再说得久远一点,十八年前当百度刚刚成立的时候,本质上我们就在解决一个非常典型的人工智能的问题,就是搜索。
搜索为什么是个人工智能的问题?你想想搜索是干什么?用户输入他想要找的东西,用自然语言来表达他的需求,计算机来猜测用户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满足他的需求。这个事情的本质,跟人工智能的定义是一模一样的,就是用计算机搞懂人。
张鹏:只是在那个时候没有现在这样。
李彦宏:那个时候不是用的人工智能的技术,但是干的事是人工智能想要解决的问题。
所以很自然,我觉得这个公司慢慢发展出了一套人工智能的技术,等到人工智能技术有一天真的变得成熟了,市场上能够起到作用的时候,我们相对来说感觉比较放松一点,觉得这一天终于来了,属于我们的日子终于来了。有这样一种感觉。
张鹏:如果说移动互联网的转型是一种被改变,现在百度做得有点是去改变,我在推动这个改变,这件事儿是在我的路径上,所以心态会有变化。
李彦宏:这两者确实很不一样。我记得大概 2002 年、2003 年的时候,周边就有不少人跟我讲,你一定要重视移动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的时代就要到来了,手机是很重要的。我那个时候觉得,手机有什么好重要的,这么小的屏幕,那么慢的速度,每个字节都要为它付费,所以我们觉得我们不 Ready,我们不知道怎么把移动互联网做得更好,但是 2002 年、2003 年的时候这么说也没错,只是那个时候不是移动互联网的机会。
这种心态持续的时间一长,好像就麻木了,总是觉得它其实可能还不会来吧,还会再过一两年吧,等到 2011 年左右移动互联网真来了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在这里面布局了,而我们没有布局,这就很糟糕。所以会有点慌,那个时候确实有点慌。
李彦宏和陆奇在去年的百度 AI 开发者大会上
身与心,进与退
张鹏:其实人从一个惯性中跳出来很难,你原来有的一个判断,可能会让你抱着这个判断形成惯性。
我问一个比较具体的问题,你原来管公司的时候,比如说今年和两年前比,两年前移动互联网转型的时候,有多少人直接向你汇报,现在有多少人直接向你汇报,这个数可以透露吗?
李彦宏:能透露,现在差不多是两年前的一半(从十几个人变为大概六七个人)。
张鹏:在那个过程当中确实跟原来有很大的状态变化,这就引出了我要问的下一个问题。几年前,你曾经说过,「其实我很想让职业经理人管百度,但是我看了一圈,发现职业经理人管公司比较一般」。我没有记错吧?
李彦宏:没有记错。直到现在我还是这样认为的,这个结论在统计学上来讲是非常正确的,你比较一下,创始人仍然在公司在做 CEO,和职业经理人做 CEO 来管理的公司,总体来讲,我觉得还是创始人做 CEO 的管得会更好。
张鹏:但是今天我们也注意到,比如说陆奇到百度以后,百度这一年发生了很好的变化。在如何看待职业经理人这件事上,你有什么样思维的变化,或者不同的想法?
李彦宏:我觉得最好的经理人就是不像经理人的经理人,他真的是不把自己当做一个职业经理人来看待,而是把这个公司当做他的事业,把它当做他自己的一个 Baby 来看待,那么他就会有可能会做的更好。
陆奇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工作时间甚至比我还要长,他更是拿这个公司当一个家一样,是在做事情,人也很正,整个风气带得也很好。
张鹏: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去年你来极客公园的时候,咱们对谈的最后一个问题,我说你主要的时间在干嘛,你当时好像说是找人。
李彦宏:其实那个时候陆奇已经到了(正好那天到北京),我为什么印象这么深?在后台候场的时候,碰到了沈向洋(注:微软高级副总裁),他冲我挤眉弄眼,我后来想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张鹏:消息走漏了。
李彦宏:对,后来等我离开极客公园会场之后,我还专门给他发了一个信息,我说你知道了可不能说,因为我们还没有宣布,所以特别巧,一年前有过这么一个事情。
张鹏:过去这段时间我看到的变化是,你其实也有点「ZOOM OUT」,如果说过去你要往前带着大家走的时候,是「ZOOM IN」,那时候你要深入具体的业务决策,有那么多人要向你汇报,你要花很多时间,所以这一年「ZOOM OUT」的这种感觉,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是你往后退了一步吗?
李彦宏:也可以这么说吧,当有十几个人要同时向你汇报,每天有各种各样的危机出来的时候,就会把能够退一步思考一些相对来说重要但不紧急事情的机会给挤掉了。过去这一年,我觉得能够形容我状态词就是「ZOOM OUT」,实际上就是在远处稍微看一看,这个公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个市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们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去年有一个对于整个百度来说很大的事情,就是我们改了我们的使命,升级了我们的使命,原来是「让人们最平等便捷的获取信息,找到所求」,现在是「用科技让复杂的世界更简单。」
你可以看到,它是一种包含关系,新的使命包含了原来的使命,但是比原来的使命要大很多,这也恰好能够体现出来人工智能时代技术对世界的改变。
这已经远远不是对信息获取方式的改变这么简单了,而是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整个互联网。如果说技术过去改变的主要还是人们的消费,改变的是消费端的话,人工智能时代是既改变了消费端,又改变了供给端。
这种改变让我们觉得很兴奋,能做的事情比以前多了很多,而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已经为做这些事情准备了很多年了。从十八年前开始试图解决一个人工智能问题,到六七年前开始真正的对于人工智能的投入,再到过去一两年的我们逐步地看到人工智能技术不仅仅在一些新的领域产生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效果,即使在旧的领域,也带来让大家触手可及的改变。
今天我们跟手机厂商谈的话,他们不会说我这是一个移动终端,更多是说我这是一个 AI 终端,我可以识别你的人脸、可以识别你的声音等等。各种各样的传感器,越来越地聚集在我们平时最常用的手机上。那么手机的功能、手机能够做事情,也会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跟以前越来越不一样。
张鹏:我能够感觉到你很兴奋,你好像看到了一个更大的潮流。有时候人看到一些必然性的东西,会比因果性的东西更让人觉得舒适。如果说原来移动互联网的变革是一种因果,产业变化了,所以我要变化,现在其实是看到了一些必然,潮流在这,我就在这,这个感觉蛮不一样了。
但是,今年也是百度的 18 年,对于创始人,这个年头也蛮独特的,18 年了。有时候谈一个创始人的角色,一两年我觉得找不到感觉,因为那个时候还在扛枪打仗,甚至自己干活,写代码,可能做了十八年的创始人会更有一些感觉,尤其是进和退,你怎么理解创始人的角色的这种进退?
李彦宏:即使到今天,也是很忙的,说实话,我并没有很多的时间去把创始人这个角色理论化、抽象化,如果说有时候会稍微花一点时间想这个事情的话,怎么讲呢,我很享受这个过程:作为一个创始人,从最开始什么也没有,一步步做到今天这么大规模的一个公司,做到世人皆知的一个品牌,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多少是个人的力量在起作用,有多少是环境使然,时代使然?跟我当时同时代的那些人,有一些做的也非常大,有一些慢慢的销声匿迹了,他们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别,运气的成分有多少?个人的努力能够起多大的作用。今天的我和十八年前的我到底有没有变化,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我没有变,我那个时候想得是什么样的,我现在还是想什么样的。
张鹏:你觉得没有变化?
李彦宏:对,但是可能在别人看来,我已经完全跟当初的我不一样了。如果 18 年前我有今天这个本事,我肯定能够把百度的业务解释的让你能写一篇文章出来。
张鹏:看来我这个梗被记住了。有时候创始人的进退,也可以理解为身心是两个不同的层次,比如说你自己心可能永远要前进,但身体会从具体业务中向后退一步。
李彦宏:其实有时候你就是劳累命,你可以不干这个事儿,但是你晚上有时候就睡不着觉了,真让你放下来的时候,你是放不下来的,你还是会关心这个关心那个,很多时候是很细节的东西,但是这些细节的东西又是你喜欢的东西,你真的是完全不去接触这些事儿的话,你心里会觉得没着没落的,所以还是会选择管。
对于今天的百度来说,整个的业务没有一个是直接向我汇报的了。我只管那些我想管的人和想管的事儿,变成这么一个状态。但是我想管的人和事儿还是太多,还是会很忙。
张鹏:所以刚才这个角度很好,你说的身心进退,可能心是永远在往前进的,但是退一步需要去看一些经需要人看的东西,因为那些东西没有人能替你看,创始人的宿命就是要去干那些事儿,这个你没有办法。
李彦宏:同样的话我说出来和别人说出来起的作用是完全不一样的,有的时候我们内部有一些高管讨论说这就是我们的共识,后来我说你们去传达好了,说不行,这个事儿你得亲自去说,你说了大家才会信,你说了才说明真的是我们就要朝这个方向走了,我们去传达你的话也没有用,起到的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年之前,李彦宏写下的 10 个问题
张鹏:这个蛮有启发的,你作为一个创始人要对自己的角色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认知,因为有些东西你看似别人能替代,其实是替代不了的。
我再追问一个,去年年初有一次跟媒体见面的时候,你当时开了个头没结尾:你说我最近在思考一些对百度未来意义深远的问题,好像说大概有 10 个,所有人都拿着本子等着记,然后你说我现在不说。今天在这个场合,我问一问,现在一年过去了,这 10 个问题有没有可以跟我们说的了?
李彦宏:如果我没记措的话,应该是陆奇来了以后的一个媒体见面会,我当时是这么说的,我是自己拿笔写了未来一年对公司来说最重要的 10 个问题,当时媒体确实想说告诉我到底有哪些问题,我要说出来等于把整个公司未来一年的商业计划披露出来了,所以也不能说。
你今天问,我觉得我说一个吧。其实我当时列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手机百度的 DAU 的问题。看起来这可能不是一个什么很新鲜的问题,但是对于百度来说,确实是一个新问题。为什么说是新问题?百度这十几年,我们做搜索衡量指标是每天要回答用户多少搜索请求,所以整个的公司这么多年,就是围绕着这个指标在努力工作。
但是,我觉得移动互联网到来以后,人们越来越多地有一种期望值,手机百度应该像一个 Native APP 一样,向人们提供干净的互联网的体验,而不是像 PC 时代那样。有件事情我体会挺深,就一次我在跟一位领导聊天吃饭,他说百度你们做得不错,但是还要努力。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张鹏:话里有话。
李彦宏:他说我在百度里面搜我的名字,过一会就上到色情网站上去了,我心说这不是我们的问题,你不知道点了多少次,你才上的色情网站。
但是后来我一想,不管点了多少次,用户是从百度开始的,所以他就觉得这个东西跟百度有关系。但是,我们这么多年做搜索,一直觉得只要离开我这个网站就跟百度没关系了。所以我们老是觉得说,跟百度做得好不好没有太多的关系,但是用户不这样理解。
移动互联网时代到来以后,这件事情就变得更加的明显和突出,人家进的是百度的 APP,所以你不管进了多少次,你都要为他负责。那么怎么才能为他负责?整个手机百度里面的搜索,不管你到了什么网站上,都还像是在百度的网站上的体验,这才是一个好的体验。
未来,人们对百度的理解,主要要通过手机百度的这个 APP 来获得,而不是通过第三方浏览器打入 www.baidu.com,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可是我们的思维方式还没有过去,所以从手机百度起名字你就可以看到,如果人们用百度的话,默认指的是用一个网站,用的是从第三方浏览器进入到百度这个网站在使用,而要用百度这个 APP 的话得到手机百度去,说明它是一个附属品,主要的主品牌还是停留在原来网站里面。
最近我们做了一个决定,要改这个事儿,就是手机百度今后不叫手机百度了,就叫「百度」这两个字,这是最正宗的百度,你在任何第三方浏览器里面看到的百度,都是百度的网页版。
张鹏:这个变化很大。
李彦宏:你在 PC 里面输入 baidu.com 的时候,我们百度 LOGO 旁边会告诉你,这是网页版,你在手机浏览器打开 baidu.com,告诉你这是网页版,只有打开那个 APP,那个叫百度。
过去一年,我希望在这方面改变一下人们的印象。
张鹏:这个对内部来讲,是需要很大的思维推动的事情。
李彦宏:没错。
张鹏:当然曾经有人说,什么时候一个公司没有移动事业部,没有移动部门,只有 PC、桌面事业部的时候,那个时候可能意味着它转换了一个新的思路。
李彦宏:对。
张鹏:这个问题看似是一个业务的 DAU,背后是一个公司思维的根本转换。
李彦宏:一个理念的转变。
开放平台不是要做「压路机」
张鹏:在过去一年里面,大家对百度印象最深的,很多媒体说过非常多,说百度叫 All in AI,但是我发现你没有说过这句话。
李彦宏:我没有说过。
张鹏:我今天想问一下,是我们都理解错了吗?如何理解百度在 AI 上这么大的动作,但是你却没有说过 All in AI?
李彦宏:我这人说话还是倾向于留有余地,我是非常相信 AI 的,这个大家都有感受,但是没有这样说,还是希望大家不要把一件事情绝对化,像我刚才举的百度搜索的例子,其实今天的搜索背后的技术完全是人工智能的技术,我不希望大家说出来百度 All in AI 的时候,指的百度所有的资源都去做无人车、度秘了,其实不是的,我们大多数的资源可能还是在百度搜索、百度的信息流(相对比较核心的业务上)。
但是,这些业务的背后,已经完全都是人工智能的技术,我希望大家理解 AI,或者理解 AI 对于百度的作用,更能够理解到它是一个无处不在的,推动所有百度业务往前走的这么一个力量,而不仅仅是推动百度产生新业务的力量。
张鹏:有时候思维可能已经都是 AI 化的思维,但是并不是说,我们只干 AI,最终的服务可能还有很多的形态。
李彦宏:对,它要通过很多其他的形态体现出来,没准最能体现 AI 的,最后还是手机,存在这种可能性的。但是那个时候的手机跟现在的手机,跟过去的手机一定是非常非常不一样的。
张鹏:说到 AI 这个领域,今年其实百度在 AI 领域给大家留下印象最深的,技术突破等等非常多。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模式,最终我觉得我有一个问题,可能也代表了业界很多的担忧,百度其实在 AI 领域推动了很多东西,让人看起来有像个「压路机」,你推动了非常多的开放平台。开放平台的意义意味着人家在技术的风口好不容易建了一个山头,好不容易做了个水坝,开始能够创造价值,但是你把它开放了。
我代表很多创业公司想了解一下,这是未来长期的战略吗?背后的决策是因为什么?
李彦宏:绝对是一个长期的战略,但是我不是很认可压路机这么一个说法。因为平台的开放,确实是会使得很多重复的工作没有必要去做了,但是,我觉得即使我们不做这件事情,很多重复的过程或者是说只做重复工作的这些公司最后也会被淘汰掉,这是自然规律。这不仅仅适用于 AI 的时代,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新的技术、新的产业浪潮到来的时候,都是一开始大家一拥而上,所有人做的东西差不多,然后大浪淘沙,绝大多数人在竞争当中死掉了,结果剩下为数不多的公司,最后越做越大。
所以整个的规律是谁也逃不脱的,那么 AI 时代来了以后,仍然会是这个规律。但是我们做的事情,这个开放的事情只是会加速这件事情的发生。原本这个公司干三年才会死,结果干了三个月就死了。但是早死早托生,早点去干那些有意义的事儿,完全没有必要去重复造轮子。
所以去年 4 月份我们开始宣布 Apollo 计划,可以开放出来,我们百度做了四年的技术可以拿出来,大家都来用。这个时候我们做过的事情,大家没有必要再做一遍了,我们拿出来开放的、免费的,而且所有的代码你都看得见的,爱怎么改怎么改、爱怎么用怎么用,这多好,有什么必要再去重新做一遍这个事儿。
这样的开放是可以使得整个产业更快地往前走,也许有一批公司因为这个东西活不下去了,但是更多的公司,他们可以在这个平台的基础上,去做一些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去做一些别人替代不了的事情。
所以我觉得开放平台,无论是自动驾驶还是度秘还是什么其他的基础机器学习、AI 的技术,我们都觉得开放会推动整个产业更健康的、更快速的往前发展。
张鹏:所以更像是一个从百度的视角来去看的一种思维方式,最终是要从一个产业的进展层面推进这个事儿。
李彦宏:是的,而且过去做这些事情,我觉得也是证明了我们的判断,在业界大家还是非常认可的。包括像 Apollo 的开放,一开始,其实内部还是有一些担心,说我们一旦开放,原来跟我们一起合作的车厂什么的,会觉得很失落。本来只有他能够拿到百度的技术,结果你一开放所有人都能拿到。
但是当我们宣布,当我们跟这些合作伙伴进行沟通的时候,他们也很高兴,他们觉得这个事情就算定了,百度是一直会朝着这条路走下去的,所以我跟你走我心里放心。你不会过两天说这个东西不好玩,我不玩了。原来人家还是说有这点担心。
而且虽然我们是开放,毕竟最懂这些自动驾驶技术的这些人,还都在百度。他们跟我们一起合作,还是会获得一些别人不能够及时获得的这些技术的 Know How,或者是产业的经验,或者是走过的道路上学到的东西,他们还是可以得到一些不完全能够从公开场合得到的东西。
所以总是有一些东西,我们可以给这些合作伙伴带来价值。而它的影响力又非常大,因为一说大家都知道。原来你不开放的时候,刚才咱们在台下谈到 CES,去年百度也去 CES 参展,我们也有一个自动驾驶的展台,但是当时影响力说实话不是那么大,就是因为人家觉得你有自动驾驶,别人也有自动驾驶。
张鹏:我就知道你要说 Apollo,看我猜的多准,我们正好说到这个。这个本身就是我想问的一个话题,今年的 CES 上 Apollo 成为了一个重要的焦点,为什么会这样?你怎么感觉?
李彦宏:我觉得最大的差别就是开放,一年前我们在 CES 的时候,人家觉得,你只是一个新的竞争者,你还不是排第一的,所以没有那么多人关注。到今年 1 月份,我们到 CES 的时候,大多数人觉得这是的合作伙伴,他们做得好,我就做得好,大家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
Apollo 开放的时候,半年的时间赢得了 90 多家合作伙伴(中国、外国都有)。CES 期间的一天我们做了一个直播,在北京百度大厦周围,让这些车开起来,让大家看一看。凌晨 6 点多钟,在大厦有一个车队,有小面包车、越野车,各种各样的车型,其中有一些车里面没有方向盘、驾驶位的,真的是开了一圈。据说现场的老外都是特别特别兴奋。也许他们一开始还觉得,你这是不是做秀,事先录好的,后来看到了直播的人直打结巴,寒风当中冻的哆哆嗦嗦的,他觉得特别有真实感,而且也很有气势,有那么多人在关心这件事情,有那么多人愿意跟你一起往前走,这又使得我们往前走的动力变得比以前大了很多。
原来反正我做失败了,就是我的一个项目,现在我做失败了,有那么多的合作伙伴,人家的未来就没有了,这也使得我们必须得持续不断地投入,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做好。我也非常相信,一个开放的平台,一定会战胜一个封闭的平台,这在历史上是无数次都被人证明了的。那么多人希望你好,你一定会是最好的。
30 岁的科技主义者向哪儿去?
张鹏:刚才说了很多公司的事,每年来到我们极客公园的大会的都是很多极客们跟很多科技主义者们,做一些深入的交流。我觉得也挺感慨的,刚才咱俩在那还聊,8 年前,参加我们大会的人,在今天再来的时候,都已经带着孩子来了。
李彦宏:大家都在长大。
张鹏:30 岁的技术产品人,心态有时候会很复杂。我不知道在百度内部,这些人随着这么多年的几波浪潮的增长,在面临什么样的问题和什么样的考验,心态又该是什么样的?
李彦宏:确实是,大家都在成长吧,刚刚毕业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觉得特别新鲜,敢闯,对于年轻人需求的把握都特别好。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多地多了一些沉稳,你做事情的时候不是那么容易出问题了,但是对年轻人的理解和年轻人之间的距离,也许就逐步地开始拉开。
我觉得真正干事的最好年龄,其实还真是 30 岁左右。他既有一定的经验,不会把很多事情干砸,但是又有足够的精力,有闯劲,能够把这个事执行出来。再年轻的人很可能太没有经历过事情,很多事情他可能想的是错的或者说是即使想对的话,也有可能扛不过去。
年龄再大,可能在精力、体力这些方面有一些挑战。所以不同年龄的人要干不同的事,20 岁干 20 岁的事,30 岁干 30 岁的事,40 岁、50 岁大家各司其职,各自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能够做出来一些事情。
但是,也不要完全被这些东西所束缚,其实你看乔布斯做出 iPhone 的时候,他已经 50 多岁了,你能说他没有创造力吗?他其实是非常有创造力的。
人和人都非常不一样,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做不到的事,可能对你来说没问题,这是你喜欢的、擅长的,你是能做到的。
对于信息流的思考:有数据和算法就够了吗?
张鹏:今年在整个的科技互联网领域里面,我觉得在形成新的一些共识或者是新的共同的判断,其中特别重要的一点就是数据、算法这样的东西,在成为王道。但我们要探讨另一个维度,就是数据算法不断地给大家提供信息,是不是就足够了。甚至里面有很多的争议,大家会觉得那些东西真的是我要的吗,这件事儿对人最终是一个幸福的事情还是令人担忧的事情?
李彦宏:我觉得是非常好的问题,信息流这个词在国内算是比较新流行起来的词,但是它不是一个特别新的概念。可能得有 6、7 年,那时候 Facebook 想进中国,就跟百度谈合资公司,我们当时谈哪些 Facebook 的重要功能必须得要进来,当时我跟扎克伯格谈过一轮合作,最终他提到信息流必须得进来。
所以,这个信息流并不代表是完全靠算法决定的内容流,它也是可以结合算法、社交等等各种信号揉在一起的一个内容。
如果我们今天看,国外像 Facebook、Twitter,其实他们都是信息流的组织方式,在国内你看比较典型的朋友圈、微博,这是以社交信号组织起来的信息流,像百度、头条,这个是以算法信号为主,组织起来的信息流。
其实各有优劣,社交信号出来的东西,可能用户更加主动的在说,我要看什么东西。对于算法组织出来的信息流,更多的是靠机器来猜,用户到底喜欢什么东西。从分发效率来讲,应该是算法分发的效率更高,一篇文章到底适合不适合张鹏看,这个算法其实算得比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关注这个人,效率要高。
张鹏:虽然有时候我们不承认,但是实际上确实如此。
李彦宏:但是算法没有社交那么高的黏性,别人要从这转到那,相对容易一些。如果说你是靠社交黏在那的话,像微信、微博,用户要离开其实是比较难的,所以有这方面的好处。
最佳的状态是什么?就是两者的结合,我既有算法的分发,又有社交带来的分发,这是最好的。我也觉得将来很有可能是算法分发为主的,就是用计算机、算法、人工智能,来猜测你到底想要什么,你用得越多我猜的越准,时间越长,我更加了解你。
今天我打开我手机百度的信息流,它知道我会喜欢打高尔夫,它知道我最近在学习游泳,它知道我关注极客公园,它对我的了解实际上非常非常全面了,因为我是一个重度用户,我老在用,用得越多,它越理解我。
张鹏:所以我们也不应该对算法这样的事,第一有过高的预期,让它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但是也不应该对它有恐惧。
李彦宏:不应该有恐惧,这个技术一定会越发展越完善,可能一开始猜得不对,甚至一开始这些信息都是虚假的信息,或者低质的信息,这样的情况都会有。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算法的进步,随着人们越使用越多,随着人们对这件事情、这个产品形态理解越来越深刻,那么它能够提供出来的内容质量一定是越来越高,人们一定会越来越喜欢它的。
张鹏:我觉得这个视角其实蛮客观的,也许是社会要对这件事、更多的公众也要对这事有一些理解,与此同时,科技公司也要在这个层面不断地进化。
李彦宏:没错,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过去 20 年中国互联网的发展,其实一直是这个过程,遇到问题我们去解决,最后越解决越成熟,产业规模也越来越大。
李彦宏和女儿 Brenda
我们该用科技给下一代留下什么?
张鹏:随着时代的发展,每一代人可能会不一样,如果说 90 后是互联网的原住民,00 后应该就是移动互联网的原住民,那么 2010 后或者是从 2010 年以后开始成长起来的人,可能更像是一个智能时代的人。你从自己家里的孩子身上,有没有看到什么新的行为习惯、连锁反映?
李彦宏:有一点,其实像我女儿 Brenda10 岁,已经变成一个完全是熟练的手机用户,有时候跟我抢手机在玩儿。她对手机的这种使用比我有时候还要更熟练一些。但是我也在想,智能时代会改变他们什么样的体验,百度的信息里面有一些东西,我看的是成人看到的东西,小孩抢过去的时候不一定适合他去看。
所以我们的手机摄像头一旦发现阅读者是个小孩的脸,应该把内容给变过来,变成一个适合小孩看的东西。
张鹏:这个思路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李彦宏:这些东西表面看还是一个使用手机的场景,还是一个移动互联网的场景,但是它的实质已经变成了一个人工智能时代的场景,比如说家里的小孩之间吵架,吵完架以后跑到智能音箱那儿说,你给我评评理,我们俩到底谁对。
张鹏:所以他已经把那个当成家庭成员了,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变化,他不会觉得他是一个很奇怪的。
李彦宏:他好像觉得机器就应该懂我。我们原来觉得机器就是机器,它不懂我,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来临、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成熟,大家对于机器的期望值,其实逐步地在往上走,很多原来不觉得能解决的问题,未来觉得会解决,认为就应该解决。
张鹏: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变化。因为人对科技的期待其实是不一样的,以前我们说那就是个工具,怎么样就归我用。
李彦宏:我们是一直跟着技术进步成长起来的。我们这代人老是觉得说我打字的话用键盘打字多舒服、快,用鼠标多精准。后来移动互联网起来以后没有键盘也没有鼠标了,我们觉得很难受、很恐慌。但是我们的孩子 3 岁的时候就知道他怎么玩那玩意,你让他 3 岁玩玩键盘看看,他玩不了。
所以我们一直得为了技术的进步,不停地去改变自己。
张鹏:像孩子一样进化自己的习惯,像孩子学习,他怎么适应。
李彦宏:他那个是最自然的、最天真的,没有经过思考的反映。
张鹏:所以从孩子身上还是能学到很多东西。今天是有史以来咱俩聊的时间最长的一次,我舍不得结束这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刚才谈到孩子,其实我们一代代成长,人的心态会变化。从自己创业的时候,年轻人面对世界,到后面有自己的下一代。当然百度也有这么大的成就和这么大的力量,在今天和你当年出发的时候,初心即便没有变,但是身上的能量会变化。
你可能看到自己的孩子的时候,看到身边人这些孩子,百度今天所推动的这些事儿,你有没有想过跟他们的关联,你想给他们留下什么,你有没有在这个层面上的一些想法,我很想听到你自己心里的设想。
李彦宏:其实我对人工智能时代的憧憬还是非常多的,我也在各种各样的场合谈过,世界会因为我们的存在,因为科技的进步变得比以前要简单得多。我们今天这些人已经习以为常的事儿,到下一代大家会觉得很别扭,就是因为我们习以为常的事儿其实是不合理的、是非常复杂的,你去个机场,各种各样的安检,查这个查那个,身份证有没有带什么的。
其实本质上讲这些都是非常复杂的,都是不合理的,如果人工智能的技术能够认识张鹏就是张鹏,为什么我还非得拿着我的身份证和护照才能够旅行呢?
张鹏:可以让信任变得更简单。
李彦宏:没错,我们到各个地方去办事,还要排队、等车,其实所有的东西都不应该排、都不应该等,机器都应该把这些事情给你做好。我们每个人将来都应该有一个机器的助手,所有的这些纷繁复杂的事情都应该机器来做,人做简单的、让人高兴的、让人欢乐的事情,而不要做那些繁琐的、浪费时间的事情。
我们希望通过我们这代人的努力,让下一代人的生活比我们的更加简单,让他们能够更加放松,不用太考虑那么多烦琐的、复杂的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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